花善祥 | 猫眼（绝妙小说）

【往期回读】

猫  眼

小纪镇   花善祥

作者花善祥：小纪镇竹墩村人，老文艺工作者，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，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、剧本、新闻等作品。【友情提示】在本号聊天窗口回复数字11，可阅读《花善祥作品集》。

猫眼是一个人的绰号。现在杨树庄，己经无人知晓他的真名实姓了。

之所以称他猫眼，是因为他有一副像猫一样的眼睛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，猫眼走路如同白天，脚下呼呼生风，他说，“越是天黒越是看得清爽。”人们是相信的。白天走路，他总是半睐着眼睛，像是没睡醒。一到晚上，他的那双眼活像猫眼，淡蓝色的光忽闪忽闪的，看得人毛骨悚然。于是，庄上人家夜晚有个急难之事，需要向远方的亲朋报个信，就想到猫眼，请他走夜路连灯笼都省了。猫眼个子小力气单，无其他特长，但为人随和，从来不会跟人计较什么。他很乐意为庄上人夜间送信。久而久之，他成了夜间送信专业户。久而久之，四乡八村的人也来请他。他反正是孤身一人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。送信就送信，主家管晚饭和早饭，还多少落几个铜板呢。

假如不是国民党抓壮丁，猫眼在杨树庄会一直送信，日子虽清苦一点，倒也逍遥自在。可偏偏猫眼的特长被国军的一个连长知道了，硬是绑了猫眼，要他去当侦察兵。夜间侦察，不能打灯笼，猫眼就是灯笼。部队需要这种特殊人才。可怜的猫眼杀只鸡都要死闭双眼，割上几刀，鸡还乱叫；从此不用刀杀鸡，只好把鸡捺在水缸里溺死。他根本不是个扛枪吃粮的料。又有什么办法呢？小命捏在拿枪的人手中，不服也得服。猫眼穿上了军装，不伦不类，模样十分滑稽。

猫眼穿上军装刚三天，还没执行过一次任务，就当了新四军的俘虏。新四军把连猫眼在内的四个俘虏捆在四个大桌腿上，打算第二天拉到荒田去枪毙。猫眼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，其他三个悲伤欲绝。新四军的连长见此情景说道：“这家伙是个呆子，死到临头还睡得像死猪。放了，别浪费我们的子弹！”阴错阳差，猫眼逃过一劫。

解放后，猫眼分得一间草房。这间草房原是小寡妇翠花家的，小寡妇有三间，带个女儿住两间，给猫眼的这一间原是堆放杂物的。因此，猫眼的房和小寡妇的房是隔了一堵墙，好在草房不高，几尺高的山尖子用几张草帘子遮挡。小寡妇并不在意，她对猫眼的做人是放心的，何况猫眼待她不错。猫眼重操旧业，生意算不错，时不时接济点小寡妇。

文化大革命开始了。大队造反司令杨卫东看上了小寡妇翠花，隔三差五到小寡妇家过宿。猫眼看在眼里，不放在心上，口中从不露一丝风。杨司令的对立派多次威胁利诱猫眼，猫眼守口如瓶，不吐杨司令风流韵事的一个字。

常在江边走，难免不湿鞋。杨司令湿鞋了。他摸进翠花家才上了床，杨司令的对头带了三五个人堵在翠花家门口，大声说笑：看你杨司令如何走出小寡妇的家门，我们守株待兔，你插翅难逃。房內的杨司令急得像热锅上蚂蚁，冷汗直流。翠花浑身发抖，泪水不住地淌，说：“我没脸见人了，只有死路一条！”

突然，山尖上草帘子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，杨司令和翠花都屏住呼吸仰头望。房内黑咕隆咚，什么也看不见。“杨司令，快，快，快爬到我家来！”原来是猫眼！猫眼掀开着草帘子，向杨司令急切招手。杨司令瞬间会意，急忙踩上翠花的肩膀，一骨碌翻过山尖，轻手轻脚滑进猫眼家。然后一把抱住猫眼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。不一会儿，翠花点上灯，开了门，大声呵斥：“你们几个这么晩不睡觉，在我家门口㬭什么蛆？”那几个人异常惊讶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。他们认为情报有误，讪讪地一笑，脚板底抹油，溜之大吉。

第二天，杨司令把前天晚上在翠花门口等捉奸的几个人五花大绑，胸口挂了块“流氓犯”的牌子在杨树庄游街批斗。

猫眼被扬司令安排到大队任通信员，享受生产队长待遇。

一天傍晚，杨司令买了两斤猪头肉，炒了盘鸡蛋，邀请猫眼一块喝酒。酒过三巡，杨司令已有三分醉意，“猫眼，你说老实话，你是何时晓得我和翠花的？”猫眼不语。杨司令不依不饶，再三逼问。“你哪天去的，我哪天就晓得。你的动作太凶，床压得吱吱作响，翠花老喊着‘我的妈我的妈’。”杨司令干掉一杯酒，仰头哈哈大笑：“你个猫眼是个呆公鸡，没爬过母鸡。枉做一世男人！”猫眼本不胜酒力，三五杯酒下肚已晕头转向，说话也不知轻重了。但他毕竟是个男人，也有自尊心，他被杨司令那句“枉做一世男人”激怒了，竟然冒出一句：“我看过翠花的身子，她的奶子比馒头还要大还要白！”

第二天，杨树庄召开了千人大会，猫眼被系缚捆绑，胸口挂了个牌子，上面写着“反动匪兵猫眼”。

十天后，县公安局来人把猫眼带上手铐押上吉普车带走了。翠花抱着个小包袱跟在车后狂奔：“还有棉衣棉裤呢，还有棉衣棉裤呢！”